“明天,肖智勇和我一组”。这是2008年7月的一天夜晚,我的指导老师曾佐勋教授,1:5万矿调项目负责人,在位于湖南省浏阳市金刚镇的野外实习基地分配第二天的野外调研任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内心十分不安,激动而紧张。
2007年11月,我通过了学校的学科交叉保送计划,从计算机学院保送至地球科学学院攻读2008级研究生。彼时,曾老师正在美国任访问教授,我们从未谋面。在此之前,我已和地学院的樊航宇同学合作,受曾老师网上指导参加本科生科研学习一年有余,利用影像云纹法重建手标本上三维缝合线高分辨率高程模型(该研究成果于2008年作为本科毕业论文,2009年发表第一作者与第二作者核心期刊论文各一篇)。那个时候,网络和邮件联络已十分方便,每当我写信向老师咨询问题时,总能很快收到回复,有时甚至是在几分钟内,感觉不到美国和中国存在时差。后来,我才意识到老师的工作时间一直是世界时,强度很大。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和计算机学院的同学一起,帮助地学院搭建周口店野外实习站的精品课程网站,处理室内和野外教学的视频。视频中,曾老师温文儒雅,让人觉得十分亲切,这也和地学院同学的广泛评价完全一致。出身乡土,喜爱自然,我向往从事与山水接触的工作;家境贫寒,少小离家,我很渴望有个“好相处”的指导老师能包容我的自卑。因此,我带着对远山的好奇,报考了曾老师的研究生。虽然被正式录取为地质学的研究生,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我一面自学书本知识,一面旁听低年级的地学类课程,希望能对地质学多一些了解,就怕老师回国后会失望。
2008年初,老师回国了。老师回国后的教学科研任务十分繁重,我们直接接触的机会不多。2008年5月13日,在本科毕业答辩之前,我和同门的师兄师姐组成先遣队,前往醴陵市王仙镇开辟基地,开展地球化学探测工作。出发的前一天,我们在主楼测试手持GPS和填图用的掌上机,中午时分感觉到了地面的轻微晃动。
初到湖南开展野外工作的头2个月,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十分欢乐。驻地里的研究生和本科生人数最多时有近30人,地物化遥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白天,2-3人一组的小分队由面包车送到各自的工作区;晚上收队,规整数据和样品,交流新发现,并分配第二天的工作路线。作为新人,我对这一切都感到新鲜,这比敲代码好玩多了!虽然有时需要背负样品,穿山越涧30多公里,但我并没有觉得辛苦。老师们比我们承担的更多,他们不仅白天和同学们一道编组上山,晚上还要想着更远的安排。无论怎么分组,背负多脏和多重的水系沉积物样品,同学们总是争着分担。山中的树荫下,我们分享馒头和榨菜;夕阳的山路上,我们轮流唱歌鼓劲。这些美好的回忆让我对野外工作的热情一直保持至今。曾老师完成学期《构造地质学》的教学任务后,6月底开始常驻野外基地,老师要求轮流与研究生和本科生编组开展矿产地质填图工作,这样方便指导学生的野外地质工作方法。
7月份的这一天,曾老师点名,轮到和我编组。第二天,我早早系紧鞋带和腰带,打算好好的在老师面前表现一番,争取得到表扬。但是,这一天,我彻底乱了。路线考察和沉积物采样的工作重心完全不同,不是仅靠蛮力和耐力就可以完成的。在路线上,憋一口气,我可以暂时的走在前面,想为老师开路。但是,大部分时候老师走在我前面,扒荆斩棘也不像我们那般“声势浩大”。当我急着走在前面的时候,才发现由于忙着表现,错过了看露头。虽然我早已熟知构造地质学课本上每页的知识,背熟常见岩石的基本矿物组成,了解区域的地层和背景,但野外的情况远比书本复杂,需要脑力和体力完美结合。
每遇到一处地层界线或构造现象,老师会停下来仔细观察,前后对比,不轻易的下结论。之后,会首先讯问我的看法,让我陈述推断的依据。很多时候,我盯着面前的一两个小构造,琢磨它的运动学属性,却忽视了它所在的组合以及大尺度的背景。这个时候,老师会在野簿上手绘构造素描,对照着野外观测,从细到粗,再从大到小向我讲解。至今,我依然没学会老师那结构清晰、栩栩如生的素描技术。完成填图路线后,时间已不早,在走向拟定集合点的下山途中,老师也会留心两侧的露头,找机会再教我一些野外构造观测的方法。这次路线填图,是填图区最长的一条路线,茅草丛生,天气炎热,晚上回基地时我已经感到很累,但是老师还是始终保持稳定状态。可能与他多年从事野外地质调研经历有关。
虽然此时我还是一名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生,离注册成为地质学研究生的时间还有两个月,但是在这次路线填图之前,我已加入师门的室内和野外研究。在我的内心深处,这次野外生产实习是我入门地质学的第一课,因为老师在山野间亲自指导地质学野外观察分析方法。然而,让我受益最深的还不止这些,还有老师不经意的一句鼓舞。在路线上,我们在2米见方的一个露头上看到了一处构造现象,老师让我描述一下所见的构造样式和运动学特点。我已忘记当时怎么说的,只记得表达并不自信,逻辑零散。但是,曾老师当时用惊喜的口吻肯定了我的部分观测,同时也提出了一些其他的细节。他说:“往往一些大的科学发现,都是外行做出来的,因为他们没有受固定知识框架的约束”。这句话是那么的不经意,但是深深的刻在我的心中。是啊,我不必因为不是地质学科班出身而妄自菲薄。
在这之后,我在曾老师的指导下转向行星地质学的研究,并成为国内第一个行星地质学博士点的首届博士生。这些年,在老师的支持和鼓励下,我去很多国家和地区学习、生活、工作,接触过不同方面的研究,也有了自己的研究团队。时常,我会遇到地质学、数学和物理基础不够好的瓶颈,偶尔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科研。但是,我从未怀疑曾老师在这次课上教给我的:任何新的发现,都需要胆大心细、努力求证。
在我离开学校前,曾老师还一直惦记着给我机会去参加更多的野外地质训练。我想,老师应该是还不放心我的野外地质能力。而对我而言,老师对我的教育才刚开始,真正的学会还要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沉淀。师门情就像乡愁,有时候不经意的会出现在脑海和行动上,就像老师身上求真务实的气质以及艰苦朴素的作风一样一直默默地提醒着我。面对一些国外的工作机会,我常想起老师和师母教育我要学好本领,建设自己的祖国。我一直尝试用老师教书育人的方法对待我的学生,希望能因材施教,做好他们的引路人。
2009年3月作者(左一)与师兄徐大良(左三)和导师曾佐勋(左二)在美国休斯顿参加科学大会
2019年10月本文作者在科学报告会上
作者简介:
肖智勇,2013年毕业于我校地球科学学院,获比较行星学博士学位。曾在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挪威奥斯陆大学和德国弗赖堡大学学习和工作。现任中山大学行星环境与宜居性研究实验室副主任,副教授,博导,中大百人,中国科学院比较行星学卓越中心高级研究员。参加NASA水星信使号计划、中国嫦娥探月工程、天问一号计划。入选中国科协青年人才托举工程,获NASA团队成就奖,担任《JGR-Planets》副主编。发表SCI论文60余篇,一作/通讯SCI论文30余篇。 (编辑肖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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