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风一起进入乡间的,除了纷飞的雪花、喜庆的气氛,还有同样以年为周期的艺人。没有认真查究过他们的来历,也没认真关注过他们的生活,和许多人一样,我也只知道他们到了年间就来,年完了就走……
每年最先进入角色的乐器,总是耍猴的邋遢汉子敲打的锣鼓。响锣处是三两只浓妆艳抹却不断打者寒颤的猴子,在锣鼓的驱使下卖力地扭着毛茸茸的身子,时而翻几个跟头,时而寻出一个小酒杯佯装醉汉走路……
锣声咣咣,鼓声咚咚。猴子在急骤的鼓点中开始了激烈的拼打,当一只猴子终于将对手压在膝下,双猴就会在观众的叫好声中随锣鼓收住招式,起身奔向人群,屈膝伸手……猴子无神的眼睛,就如雪天的彤云;脸上木讷的表情,却怎么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
比耍猴汉子稍微体面一点的,要数坐着马车周游列村的杂技团了。或男或女的二三十人组成一个群体,携上音响服装乐器等一系列道具,寻一旷地,八九根木桩撑起一个坟冢般的帐篷,随后就借助音响扩散其到来的“佳音”:“……巡回演出路过此地,为答谢乡亲厚爱,特停顿演出……”同时也会有一批穿着特色服装的演员,把传递“佳音”的海报贴满他们能找到的路口。
清闲的农人大都会掏出两三块钱进去凑凑热闹。清冷的汽灯光下,文静的演员会义无返顾地扑向生满铁锈的钉板,架车的男子会勇猛地将红砖拍至头顶,一分为二。祖传神功表演开始了,走出的长袍老者将赤膊小孩一把拽住,闭目运气,小孩的胳膊在老者的运功后的双手下逆时针旋转,哭声便在夜空中荡漾。
老者在一声暴喝中双手一甩,女主持便款款上台,讲述老者的传奇故事和神气功力,充分证实小孩的胳膊已经脱臼。落幕之际,老者庄严地捏住的孩子红肿的胳膊,为他复位。而抽搐着的孩子,却还得完成最后一个收钱的动作,才能谢幕离台。终于松了口气的看客依旧开心地笑着,那是内心的渴望得到满足后的喜悦在脸上的真实流露。
这其间真正称得上艺人的,可能只有那些飘零乡间的盲乐师了。他们选定一个路口,放倒引路的青竹,卸下背上的小凳,抽出腰间会呜咽的笛萧,取下代声的二胡,荡开手去。他们黑黑的双目犹如雪前的天空,乌黑的面孔也如荒原一般的冷漠;饱经风霜的脸额早已被风霜刻满,褴褛的衣衫前破破的瓷碗却依然空荡。
乐声悠悠。
牌桌边的农人无暇注意,路人也极少驻足。真正能从丝丝缕缕的乐声中感受到在黑暗中生活的凄苦和孤身飘零的悲欢的,可能只有盲乐师自己。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毕竟只是改道前的汉水边上千年一遇的偶然。
空中偶尔飘落一张破旧的角币——那是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
同样的流浪人,屈下身去的不弱者,却往往能得到更多的“施舍”。
这是另外一种艺人。他们也身着破旧的衣裳,肩搭长而宽的褡裢,一手提编织袋,一手牵小孩。已届中年的乞人在户主门庭双膝跪落,哭腔中就将妻丧儿幼的遭遇娓娓到来。叙述让女主人陪出泪水,男户主转过身去,小孩手中的编织袋就准备着迎接满碗的大米和整元的纸币。
回望乞儿远去的背影,细听盲乐师奏起的悠悠乐音;想想耍猴汉子夺过钱后装进衣袋的贪婪面色,杂技演员门拾起钞票时掩饰不住的笑容,我不敢想象。明天的“天方夜谭”,会不会收进“不食嗟来之食”的故事。
被风还会吹来阵阵的锣声,我也知道响锣处一定会有痛苦的猴子、快活的看客,我不明白的是,为何总会有这么多人愿意闲着双手的人,能甩开尊严去前赴后继的扮演并不快乐的“猴子”。
今天,我们应该用自己尚能行动的双手,保护好一个真正充满爱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