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秋天的雨,很少。没有风的时候,鸽子是安静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她化了淡妆,用的是粉色的口红,这是第一次。杜斐来得匆忙,手里还捧着一束亮丽的天堂鸟,像刚滴的血,而眼神里淡淡的伤通过空气散播开来,却是那一束天堂鸟和一身笔挺的西装所无法掩盖的。当他站定跟前,第一次细看到鸽子粉红的唇和不在缠绵飘逸的齐耳短发时,那束天堂鸟差一点掉了下来。
他带着悔意,幽幽的挤出一句话:“你还是把头发剪了!”
鸽子笑了,很从容,只是隐藏着歉意:“是的,剪了,就和我的心情一样。”
“没有一点余地?” “抱歉,杜斐,我没有办法勉强自己。”
“那好吧,这束天堂鸟送你,刚从温室里摘的。”
“是吗?我们相识于天堂鸟,却也结束于天堂鸟!”
这时,一辆公车突然从鸽子的左侧疾驰而过,杜斐随手轻拦住鸽子的腰向右靠去,而鸽子护着天堂鸟本能的往杜斐怀里钻。刹那间,第一次显相识的场景再次巧合的重演,当回忆出现交集,两人都下意识的弹离对方。杜斐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惯性使然。”“没事,花还好着呢!”两人相视一笑,鸽子的脸依然是一种初识的红,只是杜斐知道,这红已不再属于他了。
之后,两人同行的路上只有沉默,天竟下起了小雨,很温柔,也很无情。终于,在那个分别的十字路口,面对杜斐,鸽子觉得很远,像隔着海,永远都跨不过了。
往事沉淀得太久,就容不得压抑和逃避。鸽子常在梦境中温习那一段分别的经历,即便是在这面临毕业的时候。那束天堂鸟和一场秋雨总是会像茶水一样从她的心田里流出来,溢满了整个桌面,铺得到处都是。
或许过去的种种都太矫情,鸽子对杜斐的认知只限于欣赏,而且是一种高尚却又不切实际的欣赏。鸽子的困惑弄傻了她自己,却唬不了知心朋友郝玉。鸽子的初恋比郝玉早,可郝玉看鸽子和杜斐怎么就有点貌合神离的味道,这种话说过一次,鸽子就生气了。后来郝玉也有了男朋友,不高不帅,对郝玉却像护宝一样,天凉加衣之类的妈妈级用语从他口里说出来,让鸽子有一些惊讶也有一些许可,郝玉总是像需要人保护的孩子。而每次鸽子想到这些就在心里翻腾苦涩,因为外表看来,鸽子是极为能干的那种,天生的坚强气质不会让人想到去保护,或许这恰恰给了杜斐一种错觉,一种鸽子无法饶恕的错觉。
日子在指尖缠绕时度过,在鸽子与杜斐俩人的爱与不爱中周旋。一个硕果累累的季节,鸽子累了,学习工作与情感将她压迫得如此无奈。鸽子对着镜子说:“鸽子,你又老了。”郝玉在一旁怜惜地把弄着鸽子的一头长发,轻声说道:“断了吧,有它没它都一样,何必把自己给拖死。”鸽子的心一颤,像是要裂开一道口子,喷出血来。郝玉见她脸上的表情更心疼了,于是大声的喊道:“你连他的缺点都说不出来,这叫爱吗?你爱的是自己为他戴上的面具,而不是杜斐。”
如今,鸽子的心淡了,不再是做梦的年纪,不再是一束天堂鸟,几句我想你就能被打动的天真烂漫。那段夭折于大学校园里的爱情早已被初入社会时沾染上的铅华所淹没,只是还留有一点残痕,斑驳而深刻。
北方人特别爱喝水,这是鸽子来到北方工作后得出的结论。于是鸽子也养成了爱喝水的习惯。在日记中鸽子写道:“我是尤其爱喝水的,如果在我口渴的时候,能有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为我倒一杯水,不是一次,而是一辈子,我将爱他至深,爱他至死。”可是,这样一直着,鸽子身边的众多倾慕者都没有发觉,倒一杯水足以缔造一份感情,所以鸽子认为:这是老天对她当初犯下的罪,对她伤害别人的一种报应,这种惩罚或许永无止境!郝玉的来信却不苟同:这叫放弃一棵树木,得到整座森林,感情的事从来都无所谓谁欠谁的。
一段平静后,鸽子在电台的工作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管是为人,还是业绩,都是周边人眼中的一种成功。于是鸽子的约会和饭局多了起来,鸽子的妆化得更浓了,然而这并不坏,懂得适时打扮自己的女人才是聪明的。后来,鸽子常去一间酒吧,一间有DJ的酒吧。在鸽子看来,DJ和电台的主持人有一种通性,或许在消遣时也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点灵感。
酒吧的DJ是轮班的,不同的DJ有不同的风格。有一种另鸽子印象深刻:那种狂喊,像是要发泄自己一生一世的愤慨,没有顾忌,没有拘束,像摇滚,或者,像自杀。鸽子偶尔也会跟着喊,然后在座位上跳起舞来,疯头疯脑的,不像人样。
鸽子于是常在心情抑郁的时候去酒吧里看那位个性DJ,常去就认识了。DJ的艺名叫小海,鸽子比他小,就直呼他老海。老海多才多艺,能歌善舞且颇具才华,朗诵起来更是煽情高手。鸽子常点老海的台,让他念一首情诗,饱含深情的那种,然后冲上台去朝老海的额头来一个香吻。每逢这时台下就有人起哄,说什么再来一个,老海也会故作惊喜:“那位小姐,抬举了,多谢。”他略带沧桑的脸会舒展得一丝皱纹都瞧不见。
“老海的不同在于他活得真实,”鸽子在后来给郝玉的信中很高的评价他,电台里众多的俊男靓女,以鸽子的眼光没有人及得上老海的内涵,一种毫无雕饰的内涵,就连从北京调来的总监也是如此。那总监气质极强,成熟,稳重,干练确实让鸽子欣赏。后来由于工作上的关系,鸽子和他的接触更多了,那总监似乎也有意无意的约鸽子玩,鸽子自然高兴,就常和老海聊,关于她的感觉,关于那位总监,关于她和总监的默契。老海只是听,要么嘲笑鸽子还是一个爱幻想的少女,每次忍受完鸽子一脸的痴迷相,就会调一杯“冰美人”给鸽子降降温。总是在他动手调的时候鸽子就会着迷的盯着老海的一举一动,心里偷偷地想:他要是能一辈子都对我这样就好了!
再后来,鸽子的业余时间全给了那位总监,老海依然做他的DJ,夜夜倾诉着落寞和深刻。
所有该发生什么的日子总是过得残酷,命运偏偏带来意料之外的无奈。那一天,就在老海演绎自我的时候,鸽子口中常提及的郝玉竟然出现在眼前,“鸽子出事了,那该死的总监挪用公款,还逼鸽子替他瞒着。现在事情败露,鸽子倒成了替罪羊,下个礼拜就得打官司了。”老海的眉拧在了一起,像是汇集了所有的忧郁。还没等郝玉说完,他就一把抓住郝玉问:“鸽子呢?她现在在哪?她怎么不来找我?”“她在我那儿,她不敢见你,这是我的地址。”老海抢过地址飞奔出去。
在老海几个月的奔波与操劳下,鸽子的事澄清了。日子也在这无形的纷乱中慢慢的踱到了立秋,当老海再一次见到鸽子唇上的一抹粉红时,他眉心的结早已被满脸的笑意溶解。鸽子看着老海时眼里带着光:“几日不见,你倒老多了!”老海不满:“小姐,这可都是你害的。”鸽子心里一酸,抬手抚上老海的眼角:“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欠你的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听到这,老海原本喜悦的眼神忽然冷了,刹那间化为庄重:“还不清,就认我做老哥吧!”说完很潇洒得甩甩头发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鸽子,郝玉则在一旁嘟囔着:“怎么不认做老公?”
日子恢复到过去,只是鸽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疯喊了,而老海依然自我。鸽子仍去酒吧玩,偶尔老海为她念一首情诗,可是鸽子总觉得少了什么。一次鸽子终于在酒吧里喝罪了,醉得让人心疼。老海把她抱了回去,一路上鸽子口里念叨着:“为什么,老海,为什么?”老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鸽子,我所有的过去注定不敢拥有你,就让我默默的关注你一生,好吗?”此刻的鸽子却听不真切,老海将脸轻轻的贴上鸽子的额头,怜惜地摩挲。夜,变得异常温柔,或许连它也意识到这最后的温存是如此短暂与残酷。后来,郝玉每次来看望鸽子时就约上老海吃饭,席间郝玉常要开一些玩笑:“老海,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一个人过,多没意思!”对着老海说时眼睛却瞟着鸽子,可两人的反应总不能让郝玉如愿。私底下郝玉就要骂鸽子不争气,而鸽子则一脸木然。
终于,鸽子向电台递上了一份辞呈,又重新归属到了曾经熟悉的南方。电话里,鸽子对郝玉说:“我和他都太小心,所以没有结局,而我欠他的只有等来世再还了。”
依然是一个没有风的秋天,鸽子路过那个曾经有故事的十字街头,在感叹的瞬间,突然看见远处有一个高大的男孩捧着一束火红的天堂鸟,鸽子失声叫道: “杜斐”,然而男孩不是。
那一天,鸽子在日记中写下一句话:“秋天,我的纸船没有帆。”